Duke Yin
Duke Yin
2005年7月3日

自去年离别,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我们都在不知不觉中成长着,成熟着,也改变着。
这封信本是可有可无的,所记皆为我自你的世界放逐之后的事,诸多孤寂惆怅。但写了洋洋洒洒的这么多,只孤芳自赏不免浪费。

原本一直用“商务通”记日记,坚持了很久,连我自己都对自己的毅力五体投地。会考之后那一个漫长的假期里,我整日与电视电脑为伍。夜,并不是失眠,只意识深处觉得不想睡,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或许仅仅是因为夜的宁静让我找得到自己还属于这个世界的一点点真实感,飘缈了一整天,以为可以在午夜无人语的时候沉淀,但之后看来,这反让我更飘缈。一般在凌晨两三点,我钻进被子里,打开床头灯,从枕边拿出商务通,开始写当天的日记……确切的说是前一天的日记。“tree”这个字不断的出现在我的笔与触屏间(原想写“猴子”的,嫌笔划太多……),但除此也不乏很多特别无聊,平庸的事,像早上看了一场球,中午洗了一个澡,晚上吃了一道菜之类。
那个时间,我的姐姐放假回家。
我终于被她胁迫着不时地出门走走,头一次觉得太阳光如此刺眼,让人畏惧。一天早晨出门爬太保山,我头晕目旋,恶心胸闷,气虚心悸,冷汗直挥,腿软手酥……简直快倒下了。姐姐搀着我,目放赤光:“你的脸煞白……嘴唇也白……”我喘着气,无力的说:“好久没有运动,昨天又熬夜……”不知是不是我的幻觉,我在这时看见了你,和他在一起,从我前方穿过。
我吸进胸口的一口气怎么也呼不出来,憋得心窝里疼,突然的酸流涌进鼻腔,窒息,眼前突然黑了,巨大的旋晕,我想我支持不住了但另一个声音对我说:“千万不可以倒下,你从来不是一个须要同情的弱者……”我闭上眼,把头深深地低下,以便血液多流些进头颅-这是从小常因旋晕昏倒的我多年以来惯用的防止晕倒的方法。我就这样弓着腰,在姐姐搀扶下向前拖着脚步。
那一天,原本我约你去爬山,你告诉我要去新学校而不能和我一起,但事实上却是……
我终于支持不住,在下山的路上晕倒在姐姐怀中。
恢复知觉发现自己靠着姐姐坐在山路边草地上,姐姐掐着我的人中,一脸焦虑。路上的人用无比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仿佛我是个罕见的珍稀动物。我挣扎着站起来,不想让众人耻笑。头一晕,双眼又什么也看不见了,我弯腰,姐姐叫着:“不要乱动,不要……”我差点又晕过去,姐姐扶着我蹒跚地走到一个石凳前坐下,我一深一浅地呼吸着,好久才又重新站起来,缓缓下山。回想起来,为了不让姐姐担忧,我努力不让泪流出时的感觉是多么痛苦。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没有出门,姐姐也不敢再约我。每天看看电视,看看书,做一段关于你的flash。当然也在夜深人静时在商务通里写写日记。
我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站在窗边望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车,或着眺望北方,那是你要去的方向。但再也不是我能够单凭着倔强和孩子气就能同你一起的方向,这也造就了我们有始以来最长的距离和我最刻骨的痛。
假期,对于我来说却是一种煎熬。每天想着你,却得不到你的消息。我想给你写信,又不知道地址,想去找你,又怕你不高兴,只好每天伴着忧郁在家里等开学,等你给我的信。
终于到了开学,我和一群好似饥民饿鬼一般的人站在教学楼前的布告栏边找自己的名字,我第一眼看见的却是你的名字,顺着往上不远处是我。我的心狂跳了一阵:难道你没有转学?
我走进新的教室,看着一张张陌生的脸,我在寻找,希望在这些人当中找到那个穿黄色衣裙的我熟悉的背影,但我失败了,找遍了每一个人,还是没有你。我在想,“该不会是路上遇到麻烦了吧?……车坏了?忘带了东西?……”
我找了一个位置坐定,并在旁边的位子放上书,以表明你的存在。
我坐着等侍,就像从前那样。直到有人让我代你领新书,说,你再不可能回来。
我的心紧缩了一下,看着自己身旁堆书的空位,不知接下来该做甚麽–我总是如此,突然间就迷惘起来,不知道下一步该做甚麽,该怎么做,发起呆来,别人以为我在沉思,但不是,我只是不知道,一片空白的那种。
这个时候,一个女子走来,问:“这里有人了吗?”
我抬头,却不是你。我把书拿开,说没有。
她在我旁边坐下,我爬在桌上,无法适应如此风云变化的命运的安排。
我的新生活又在一个自称是班主任的人的激情开场辞中开始了。

她是我初中的同学,三年不超过两句话的那种。所以一开始也无话可说。我却时时把她幻想成你,把自己幻想成曾和你同桌的男子。但每当她言谈举止,每当她忸怩作态,故作清高,每当她说一些毫不好笑的笑话,然后淑女般掩口……我就知道你和她根本是两个世界。和她同桌,除了把她幻想成你,我甚至从未像和你一起一样快乐过。
有时我正借她的背影努力在脑中拼凑你的印象,她突然转过脸要说甚麽,我脑中像有一面本来就不完整的镜子,“咣啷–”又被摔碎了。
我强忍着,恨恨地说:“转过脸去,不要说话……”
你知道吗,我当时有多痛苦!但还不止,最让人受不了的是她不一般频繁地清嗓子,一次两次还无所谓,可连续的毫无规律高低起伏的千奇百怪的清嗓子声实在让人无法忍受,特别是考试时间,旁边不断传来“恩恩,啊,恩……”的声音,本人实属头一次经历。可恶的是,此人智商偏低,我在她清嗓子的空隙以微笑着的表情对着她,她竟然问我:“有甚麽事吗?”我以为她明白了,等我转脸,那声音又此起彼伏了。我问她喉咙是不是不舒服,需不需要带些药给她,她很礼貌很婉转地表示不,没必要,可是接连不段的噪音却从未停止。
我敢打赌,没有一个人能够长时间忍受她清嗓子的声音:一开始听多了自己觉得喉咙里很痒,再听一段时间会觉得喉咙里堵了一大块异物,不进不出的,再听就会有一种欲将她除之而后快的冲动。本人耐性够好,与其同桌三月,竟没有将她给灭了。
后来我以一个很三八的理由征得她和班主任的同意,调换了座位,同一个身肥体胖的家伙同桌,那时的我也只有他一个朋友而己。
新同桌对人很体贴,知人寒暖,有些像你,也通晓处世之道,诙谐搞笑。我一开始尚时时感叹:此处竟能遇奇人!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同他形影不离,亲密无间,好得不得了,我们无话不说,甚至常相伴外出,我也常和他说起你,说起我们在一起的快乐,他也对我袒露心声,说了好多他不为人知的“密秘”,但日久见人心,我有一天被一个不太熟的人问及关于我和你,我惊异非常:“我心中的密秘怎么会弄得径人皆知?”我怒不可支,但不相信是他的所为,只当去年有人见我们在一起而造的流言霏语,不巧的是,一晚我无意在街上见他和一女生并排,我本想上前打招呼,谁知被我听见他在大呼我的名字,中间还夹杂你的名字,我悄悄跟在后面,果然尽诋毁谗间之能事,我轻轻走到他身边,面向前若无其事地同他并排走着,不曾移动视线,他和那女子聊得正欢,竟没有察觉,走出一大截,他才发现我,一时间我们被沉默埋葬,走到交叉口,他说再见,我甚麽也没说,走远,不曾移动目光。
第二天,他不住地问我:“你昨天听到了甚麽……”
我看着他的眼,但他不敢正视。我知道他很害怕,我也知道我的沉默和微笑会令他更恐惧,所以我一开始便沉默,然后微笑。最后我轻描淡写地说:“你以为我听到了甚麽?”
他几乎要发抖,但他努力控制着不让我看出来:“……没有……没有……”
终于发现,此人极其世故,当你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他会施尽浑身解数讨好你,像只哈吧狗一般嘻皮笑脸地紧紧跟着你,他拥有的甚麽都愿意给你,但这是经过他周密计算的,必定让你加倍奉还。有一次他一口答应一个不熟的女生要帮他买这买那,尽管那女生说着不用,而且买到之后,他竟不索分文。当时我还感动不已,一问之下,他说:“能给个人情就尽量给一个,以后用到别人也理直气壮……”这话我听着有些变味。
还有一次,他和我大谈某某的好坏,某某的长短,说到一个女子,他说:“她是一个‘大广播’,跟她讲甚麽,她都会把你宣扬出去,所以我从不和她说真话,有需要告天下人的话,才借她广播。”
我冷冷笑了笑,想“你在说你自己麽?”
于是我不敢再把心中的事告诉任何人,我实在很难过,原以为这段友情会持续很久,谁知……
我和他虽然坐在一起,但心中各有所思,也就不像从前一般亲密,话也不多,即便有话也是弦外有音,我很痛恨这样的谈话,努不可支,再一次有一种想把他给灭了的感觉,就干脆沉默。
有一天他突然一反常态对我嘻笑,紧跟着我不放,我知道又有事发生,最后所有人在阶级教室考英语,他随我之后气喘吁吁地冲进考场,责怪道:“你怎麽不等我?”随之在离我最近的地方坐下。我终于明白了,心想今天别想考试了。
果然,过了四分之一时间,就听见他压低声音向我要答案,我他妈又不是神。我装做没有听见,埋头作答,但谁知他毫不气馁,一声比一声高,大有誓不罢休的架式。我忍,我忍,但我做题的心情全没有了,只咬牙切齿,旋笔于半空。但此人竟不识好歹,连连叫着我的名字,到最后倒像是我惹了他似的,叫声带着怒意。
我自皈然不动,看他能坚持到几时。
但我最终还是失败了。永远不要低估一个贪婪者的耐性,因为他总坚持认为,下了血本的买卖无论用甚麽手段也要收到回报。
于是我转过脸,漠然地看着他,他百般不耐,压低声音埋怨道:“选择题!”
我说:“还没有做完。”
他更为不耐地说:“快嘛!”
于是我终于能安静地做了一会儿,但好景不长,没过多久他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我真TMD的生气了,也不看题目,在答题卡上胡乱地涂写,不就是四个选一个吗,看哪个顺眼随机选就好。
我站起来,在所有监考老师的睽睽众目下把“答案”递给他,他终于笑了!妈的,你不知道他笑起来有多丑。
监考老师也全是些畏权畏恶之徒,竟无一人来阻栏。估计看一个牛高马大,凶神恶煞,一个腰粗腿圆,硕大无比,害怕报复。
我就这麽站着,双手抱胸等待。
他抄完,又笑,对我说:“谢谢”
我从他手中抽过我的答题卡,径直上前交了卷离去。
当然,这造成自我到这个班唯一一次英语不是第一。
是这件事坚定了我离开他的决心。
再后来,我得知他对我“袒露”的所谓“密秘”全都是编造的,散布传言的也是他。
我痛苦地活在他周围,看着他用相同的伎俩和虚伪的甜言蜜语继续灌溉他身边那一群无知的他的“朋友”。其实,自己当初也是一样,被他的夸赞和抬高迷昏了视线,只要他多说几句“你真帅呀!”或是“其实我觉得你这个人是我遇到的人当中最善良的了”再或者“你是我最最好的朋友了”……我就飘飘然不知何往了。有一些人的确有这种本领:在说伪心的话的时候,他们竟毫不显露出一丝愧疚和惊慌,骗人的时候,面不改色心不跳。我没有那麽好的心理素质,更没有动察虚假的火眼金睛,所以我骗人从来会被发现,而且从来都是别人骗我。

你的杳无音讯和这班里一张张虚伪的面具让我心痛难耐,整天面对一张张陌生或是令人生厌的脸,我真的累了。他们所津津乐道的,我听上去都俗不可奈,他们为之热衷的,我都觉得索然无味。我很多次发现,我根本没有办法融入这个集体。所以,沉默和独行时常与我相伴,很多人都认为我古怪,难以相处,虽则不是,我也无心辩解,由他们去说。
刚起始的几个月,商务通的日记写的很多,我的日记大多是记叙当日活动,以详尽为宗旨,虽然琐碎无聊之事大有,但很久以后翻看总觉得很有意思。不幸的是,没有多久我的商务通就暴病不起,我经过多次拆卸,多次修理,还是没有挽回所有过去的记忆,和你一起的所有记述,关于我们的所有日记全都在一夜之间化为泡影……我悲痛难耐,很不得用头撞商务通一了百了算了。所以,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心情记日记,哀悼死去的记忆之余,仍在想着如何将丢失的记忆找回,但徒劳,直到今天,商务通仍然腹中空空卧病在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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